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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紧抓住自己的裙裾,想要推门出去,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外面的世界。

阳光灿烂,山河依旧,仿佛一切都没改,实际却已天翻地覆,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

往后的路该怎么走?她又该怎么办?

正彷徨之际,沈昭上前来替她把门打开,炽热的阳光流水般投洒进来,带着融融暖意,流转于面。

沈昭冲瑟瑟微笑: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
他的笑容剔除了权谋算计,一时又变得清透明澈,让瑟瑟有些恍惚,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梦,只有面前的这笑容,这个人才是真的。

两人出了宁王府,天却变了色,彤云聚敛,遮住太阳,顷刻间阴沉下来,开始‘吧嗒吧嗒’落下雨滴。

傅司棋和婳女迎上来分别给他们撑伞。

沈昭将手伸到伞外,任雨滴在掌心间浸漫开,道:“我知你可能不爱听,但我还是要说。姑姑处心积虑要那份圣旨,是想拿父皇的把柄也罢,是想算计我也罢,总归不会是好意。你回去后说话要小心,暂且不要让她知道你已知晓自己的身世。”

瑟瑟眼睛明亮,暗含执拗:“我不会轻易怀疑母亲的,但我也不会莽撞行事,我会在我认为合适的时机告诉她。”

沈昭向来拿她没办法,只无奈地摇了摇头,也不再说什么。

两人在雨中静立了片刻,沈昭温声道:“从前我觉得,阿姐若能一辈子无忧无虑、天真烂漫下去,那是再好不过了,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。后来我发现,阿姐其实不喜欢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,所以我想,不能再继续瞒着你,总要让你知道。”

瑟瑟凝着雨丝织成帘,轻轻说:“我从前不知道,原来你竟独自背负了这么多。”

沈昭浑不在意地一笑:“这都是我的命,命运逼我工于心计,逼我机关算尽,我早就认了。可是,阿姐……”

他转身凝睇着瑟瑟,一字一句道:“我可以算计尽天下,但我绝不会算计你。这世上我唯一真心以待的人便是你,我本不需要真心,可是为你生出来了。”

看着他干净俊秀的面容,瑟瑟有些发怔,待回过神时,却觉心‘砰砰’跳得厉害。她没由来得一慌,敷衍了几句,匆匆告辞。

望着马车消失在浅淡雨幕里,傅司棋张了张口,又闭上了。

沈昭无甚表情道:“有话就说。”

傅司棋咬了咬牙,硬着头皮:“这么些心思,要是用在朝政上,经年累月下来,那是一定会有回报的。可是用在女人身上——人心难测,我怕殿下会受伤。”

沈昭唇角微勾,噙着甜蜜却又深幽的笑:“孤想赌一次。”

“那要是赌输了呢?”

沈昭脸上犹挂着笑,却空洞了几分,显得冰冷:“若是输了,那孤便不再有真心了,倒是什么都好办了。”

这场雨来得急,下得猛,不一会儿便成滂沱之势,红墙宫阙皆浸在茫茫雨幕里,看不分明。

沈昭趁沈晞在建章营里忙着清理门户,逼着宁王入了宫,向嘉寿皇帝求情,还徐长林清白,解除了别馆的封禁。

三人商量过,那个叛逃公主府的阮秋和抓到了,又在高士杰死前见过他,不如就把命案摁到他头上,给南楚一个交代。

此人贪没税款数额巨大,本也难逃一死。

沈昭想,阮氏在公主府多年,深受器重,应当是知道了瑟瑟的身世,且告诉了高士杰。高士杰大约是存疑的,想找宁王确认,反倒丢了性命。

这事不管曾经牵扯着多么复杂的往事,如今也算告一段落。

瑟瑟到家后听说母亲已回来,也顾不上去看玄宁,先向母亲请安,却见她怒火冲天,还顺手砸了一盏霁釉卢雁纹茶盏。

瑟瑟伶俐地躲开,茶盏自她面前飞掠而过,落在地上摔得粉碎。

福伯迎上来,低声道:“公主刚才跟莱阳侯吵了一架,不欢而散,侯爷一怒之下回他自己的侯府去了,公主就这样了……”

“瑟瑟,你过来!”兰陵公主扶了扶鬓侧歪斜的金钗,拉着女儿的手道:“我都不爱说你爹,什么都不懂,偏爱指手画脚。你和阿昭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,他当是儿戏啊,说改就能改了?”

瑟瑟心里揣着事,本想只劝一劝,消消母亲的怒火便罢了。可想起阿昭的处境,又不免挂怀,试探道:“或许是因为西苑之事……”

兰陵公主一听,倒慢慢收敛起脸上横飞的怒意,端起几分沉稳、精明。

“这事啊,我是有些生气的,可也不至于为了一个中郎将就跟太子翻脸了。我在朝野内外翻滚多年,不至于这点气度没有。不过……”

她抚着瑟瑟的手背,慢条斯理地说:“这好歹是颗费心布下的棋子,再微末也不能白丢。且看阿昭如何给我个交代,若是能让我满意,那便罢了,不然,总得给他点颜色瞧瞧。”

“瑟瑟,你可别觉得母亲是在为难他。这可是为了你好,让他知道点厉害,有点分寸,将来你嫁入东宫,他也好心里有数,不敢慢待你。”

瑟瑟咬了咬下唇,强蕴出一抹乖巧的笑。

兰陵公主却看得纳罕:“你这孩子近来倒是听话懂事了不少,若放在从前,你早跟我闹开了,如今竟也能乖乖站着听母亲说话。”

瑟瑟眨巴了下眼,透出几许顽皮狡黠的神采,道:“兴许……是女儿长大了,也该懂事了。”

兰陵公主笑道:“懂事好,早点懂事也好替母亲分忧。”

从母亲房里出来,瑟瑟想去看看玄宁,刚走到门前,却见玄宁身边的小厮迎上来,说公子身体不适,早就睡了。

她见那屋里亮着烛光,却在一瞬被吹灭了,料想是玄宁到底没拦住父母争吵,担心她责怪,所以故意躲着她呢。

瑟瑟无奈一笑,也不揭穿他,只嘱咐了小厮按时给他上药,仔细照料,便回自己屋去了。

安静了几日,瑟瑟照料着玄宁,又在父母之间调停着,可到底没把爹劝回来。母亲那边也不知是寂寞了,还是生爹的气,派人把贺昀从别院接回来了。

贺昀回来时,玄宁颇为沮丧:“姐,你说爹娘是不是不能再在一起了?”

瑟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,沉思了许久,才道:“我觉得一切随缘吧,小时候不懂,长大了才明白,爹跟娘可能真的不是一路人。”

玄宁抱着头郁闷了许久,蓦地抬起头,看着瑟瑟道:“我觉得你跟太子表哥也不是一路人。”

瑟瑟修剪着敷养在白地剔花瓷瓶中的芍药,手微微一顿。

玄宁道:“西苑那事先不提,我听说后来岐王因为那细作生事,手下几员大将在城郊驻营跟母亲的人起了冲突,在当值期间擅离职守,持刃打斗。太子殿下下令,把为首的斩了……人头就挂在城门上,姐,那好歹是立过军功的大将,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给?”

这大概就是阿昭说得平息母亲怒气的善后之策。

岐王手底下的那几员大将历来对母亲不敬,奈何功勋彪炳,母亲一时没寻到合适名目收拾他们,这个节骨眼,又不好生事,就这么搁下了。

沈昭这样做,既替母亲免去诸多麻烦,又震慑了文臣武将,朝野内外畏惧太子威严,怕是又会安静一阵儿了。

瑟瑟从前对这些事从不细想,听过就罢了,如今这么琢磨一下,倒真觉得里面弯弯绕还挺多。

她换过清水,道:“当值期间擅离职守,持刃打斗,那本来就是死罪,你别跟着瞎起哄。”

玄宁碰了个钉子,不忿道:“姐,你就是个骗子。你表面说不想嫁给太子表哥,可旁人一说他的坏话——哪怕是你自己的亲弟弟,你就不高兴,爹说他你也不高兴,你们女人都这么虚伪吗?”

若放在往常,这小兔崽子敢这么说话,瑟瑟少不得要揍他一顿。可如今,却把瑟瑟说愣了,她立在轩窗前,半天没回过神来,直到婳女进来说,陛下今夜在琼花台设宴,为长林君践行。

果然,是要让他快些离开。

瑟瑟心里倒也舒了口气,走便走吧,总比把命丢在这里好。

她让侍女准备衣妆,却听婳女道:“东宫那边传来消息,太子殿下病了。”

瑟瑟手里的剪刀一错,将一朵正要待放的花苞剪了下来,层叠合抱的花苞‘啪’的一声掉在地上,外瓣颤了颤,像是在表达未及芳时便陨落的幽怨。

玄宁已没眼看了,一边念叨着“虚伪的女人”,一边拿被衾将自己盖住。

瑟瑟懒得搭理他,抓住婳女问:“什么病?严重吗?”

婳女道:“御医那边传出来的消息,说只是前几夜下过雨后骤凉,着了凉,加上政务繁忙,没能好好休息,发热得有些厉害。”

瑟瑟的心一下便提了起来。

阿昭自小是不大生病的,可一旦病了,便是去如抽丝,得拖拉些时日。

瑟瑟挂念着,让侍女给自己理了妆容,换了衣裳,便去催促母亲,早早地进了宫。

她如今也学乖了,到底是姑娘家,又临近婚期,总得矜持些。见了嘉寿皇帝和裴皇后,也不提沈昭生病的事,只默默随侍在一边。她如今再看嘉寿皇帝,心情着实复杂了些,也不想多说话。

嘉寿皇帝的身子骨倒好像更弱了,靠在缠丝软垫上,手里拿着锦帕,不时要咳两声,灌了半盏茶,好容易摁下去,冲瑟瑟道:“阿昭病了,你好容易进宫,去看看他吧。”

瑟瑟倒是想去看,但面上还得装一装,颇有犹豫看向自己的母亲,低头不语。

皇帝只以为她对这门婚事还是不满意,也不多说,只催着她去。兰陵公主那边像是有事要跟皇帝商量,巴不得支开瑟瑟,说了几句客套话,便放女儿走了。

东宫里的花开了大半,牡丹花海,紫藤攀垣,远远望去如锦绣堆灿,沐在阳光里,映照出近乎于虚幻的美。

东宫内侍魏如海端着药碗进来,见沈昭还披着外衣在榻上看奏折,将药送过去,谆谆劝道:“殿下,御医说了,你得好好养着,不能累着,折子明儿再看吧。”

沈昭病容苍白,额间却皱着几道褶,像是奏折里的事很不让人省心。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,打了个哈欠,将奏折扔到一边,躺下之前嘱咐魏如海酉时叫醒他,琼花台的夜宴他得出席。

魏如海应下,躬身退出去,轻轻把门合上。

东宫内外一片静谧,偏窗外风声不止,吹动枝桠簌簌作响,好似花落了一地,顺着风劲儿在飞旋。

沈昭的梦里没有落花,只有漫天冰雪。

城墙巍峨,马蹄踏雪。

他一袭深黑披风,神骏飞驰,禁卫紧随其后,入了西京、皇城,进了昭阳殿。

他只觉得冷,明明宫殿里烧着熏炉,布着炭盆,暖和得宫女都只穿了一件薄衫,他竟觉得比那冰河飞雪千里驰骋的疆场还要寒冷数倍,一股凉风顺着衣襟钻进来,直往心里去。

宫女内侍跪了一地,皆哭丧着脸,颤颤巍巍,好像知道自己大难将至,可看看君王那冰冷的脸,却连求饶都不敢。

沈昭在掀帘而入的一瞬,却仍旧不自觉地放轻缓了脚步,好像还是从前,瑟瑟总是眠浅,稍微有些动静她便会惊醒。她又不爱看见他,他实在想她想得厉害时,便会趁她睡了,悄悄来看一看,然后趁她没醒,再悄悄地走。

那时多么心酸,可细想起来,却仍有一丝丝甜蜜,哪怕她恨他,厌恶他,可心爱的女人总归是近在咫尺的,她只属于他,哪里也去不了。

今日再入她内殿时,恍惚中竟还会生出几分昔日的感觉,好像一切未变,从来没有人向他告过密,没有人非议过皇后的贞洁。

殿中温香靡靡,美人着轻纱,躺在榻上,只是衣裳皱得厉害,好像被揉搓过,徒劳的搭在身上,虚掩着一片春光。

瑟瑟闻到动静,坐了起来,在看到他的时候好像有些意外,一闪而过,随即镇定地将滑在腰间的轻纱拉了上来,遮住柔腻如玉的香肩。

沈昭看了她几眼,听到些窸簌不定的动静,转而看向旁边的箱柜。

那声音隔着一层箱壁,隐隐约约的传出来,刺入耳廓。

沈昭想,干脆他把温瑟瑟掐死算了。

作者有话要说: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好像有点爱上你了,但是你做梦了……

我困了,先睡觉,天亮继续做梦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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